【随笔】问答
——你对你的人生是否满意呢？
某一天的傍晚，我望着窗外出神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的人生有什么值得满意的啊？如果可以我宁愿换种人生。
我下意识地这般回答，心中怨念无处可说。
那苍老的声音仿佛沉吟了一会儿，又在我脑海里响起。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生是值得满意的？
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
很普通地上学很普通地生活，身边有好朋友，有自己热爱的东西，这就是我很满意的人生了。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一阵天昏地转，身体也开始变得轻飘飘，仿佛浮在了空中。
我有那么几十秒时间眼前只有刺眼的白光，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听见耳边的嘈杂。
有汽车的鸣笛声，有行人的脚步声亦有学生上学放学的谈笑声。
去吧，感受一下你所觉得的完美人生。
苍老的声音渐渐退出我的脑海，与此同时我的眼前渐渐地清明起来。
我所处的地方不过就是我熟悉的街道上，每当上下学时都会看见成群结队的学生打打闹闹走过天桥。
什么啊，他们上下学不关我的事，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站在这里？
我迈步想走，却发现我身边并没有我的助行器。我左顾右盼了好久，就在我准备开口求助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我的口齿变得伶俐起来，我试着提了一步，与所料的摇摇晃晃随时被迎面而来的人群撞倒的结果不同，我竟跟平常人似得健步如飞。
我怔了怔，不由地想起那个苍老声音对我说过的话。
感受一下你所觉得的完美人生，么？
在我接受这个离谱而又魔幻的现实之后我的心情便一片混乱。我形容不出这种感觉，既期待又害怕，既兴奋又紧张。
我不知道这世界的我，是不是过着我一直渴望的生活。
我在阵阵心惊胆战——也不能算是心惊胆战吧，就是很兴奋很迷茫——的情绪下扭身回了家。
据我如今脑子里的记忆来说我本应该跟同桌一块儿去班里上课，可是我还没准备好以一种新的姿态、新的视角面对生活，也没适应现在健步如飞的身体。
我回了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自己走回了家。
我在家楼下顿住脚步，大抵是近乡情更怯吧，我有些怕面对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父母。
在我踌躇不前时，母亲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后意外地问我，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去上课啊？
我回眸看向母亲，在那一瞬间便湿了眼眶。
在我十八岁的人生中我第一次听见母亲这般问我。
作为自小与学校无缘的我自然听不见母亲问我在学校发生的事情的。
我姐呢？
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姐不是走了吗，比你先走的。母亲这么回答，她的眼神中有些疑惑。
你快点去学校，我跟你爸去晒太阳了。
母亲一面说一面向前走去，神情自然到催我去学校仿佛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不能不走了，再不走我真的要迟到了。
我不习惯地指挥着我如今灵巧的四肢一路小跑进学校。
快入学校门口时我本来有些怕的，但保安大叔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催我快点进去，我深呼一口气强撑着发麻的头皮顺着我如今的记忆爬上教学楼的三楼，入了高三的教室。
跟他们说的一样，我在学校里的成绩算不上顶好但也看得过去，跟姐姐的成绩不相上下。
在这个世界里我也偏科，在文科考试上常常游刃有余，在理科考试上常常抓耳挠腮。
一节不怎么精彩的语文课在我浑浑噩噩中缓缓讲完，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瞬间就闹哄哄的，约着一块上厕所、一块去操场上走走的……干什么的都有。
我本想去找姐姐——在她身边我或许还能有点真实感——但我刚刚起身我的同桌就开口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买东西。
我心中一顿。
谁知道我期待近在身边的朋友期待了多少年，过去是求而不得，现在就在身边我怎么能拒绝呢？
于是我点了点头，跟她一块出了教室。
其实我也清楚，她并不是我的同桌我的朋友，如今的一切只是水中月镜中花当不得真的，可是啊，这明明是我妄想很久的生活，我怎么能不沉迷呢。
就这么普普通通的过了几天，每天早上和姐姐一块起床一块出门，在路上遇见彼此朋友会不约而同地错开入校，为的是给彼此一些单独的空间，中午休息会一起回家，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有时候吐槽几句学校的事儿，晚自习结束后，我和姐姐一前一后，跟自己关系好的朋友踩着夜色一直到家门前，互相跟朋友道了晚安，便一同回了家。
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我的不同，仿佛这个世界的我生来就是如此，跟本身的我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躺在熟悉的床上，想着这几天所经历的一切，莫名觉得很委屈。
既然有如此普通的人生，那为什么我要经历那么多的苦难？
忍受着脑瘫儿的头衔、忍受着来自身体的桎梏、忍受着身边无朋无友的孤独呢？
我真的想不明白。
在一个难得的周末，同学们在社交软件上呼朋唤友说是要出去聚会。
我看着社交软件上的红点，莫名地发起愣来。
我突然发现，我似乎丢掉了一直陪着我的那些朋友。
我翻遍了社交软件上的联系人，我没有找到一个我熟悉的账号，也没找到一个我所发的聊天记录。
我问，她们都去哪了？
那个声音又在我脑海中浮现。
你如今身体健康，学业繁重自然没有机会和她们认识。
我不信邪，一股脑地下载了和她们相识的软件，在上面搜着她们的网名。
所幸，她们依旧在。
我试图跟她们私聊，打开对话框后却不知以什么方式开口，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像什么话都不适合说。
对于她们来说，我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我烦躁地关上手机，走到卫生间里拿凉水泼面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去不去聚会。
姐姐换好衣装在门前喊我。
我说，我去。
有得必有失嘛。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愣愣地想。
事实证明，我不适合参加任何人多的场合，铺天盖地的吵闹声让我下意识地害怕。
我随便找了理由提前溜走。
站在熟悉的街道上我觉得恍惚。
他们爱的是我吗？
他们爱的难道不是那个身体健康的我吗？
被爸妈给予希望的难道不是参加了九年义务教育的那个我吗？
被姐姐当做好朋友的难道不是陪她走过好多年上下学的道路的那个我吗？
被同学喜欢、保护的难道不是跟她们做了好多年同学的那个我吗？
所以，我在这里干什么呢？
——这难道不是你满意、想要的人生吗？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出现了。
——可是这不是我的人生啊。
虽然我的人生被受桎梏，我的身体情况不尽人意，甚至于在现实生活中一个同龄朋友都没有。
但是吧，那才是我脚踏实地一步步度过的十八年的人生，比起这水中月镜中花，也许让我安心舒坦很多。
而且，在原本属于我的人生中，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他们爱的是真正的、真实的我，他们不会因为我的瑕疵而否定我、而影响对我的感情。
尽管那种人生，我曾深恶痛绝、一度想要摆脱……可我也不得不承认，那种人生虽不完美也算不上普通，但我依旧想走完那样的一生。
一步步的，踏踏实实地走完。
——好。
那个声音回道。
——你对你的人生是否满意呢？
——不满意。但我不愿意舍弃。
我这么回答道。